酥油灯在山坳间的殿堂里静默地燃着。这是一种近乎原始的火焰,带着体温般的暖黄。灯盏是粗糙的铜碗,盛着凝固的河流——高原的酥油,被人的手掌虔诚地捏成温顺的团。当灯芯被点燃,光便不再是单纯的光,而成了一种有重量的、流淌的液体。它缓缓地、黏稠地晕开,将佛龛下每一张仰起的脸庞,镀上一层柔软的鎏金。空气里浮动的,是牧草、牛羊与高原阳光被时间共同熬煮后,散发出的浑厚香气。这信仰是具体的,可触摸的,它通过这盏小小的灯,将一种温热的安定,直接注入凝视它的眼眸与胸腔里。
而信仰的气味,则弥漫在清晨的煨桑之中。柏树枝、青稞粒、糌粑,被一双手恭敬地投入桑炉。起初是青白的烟,丝丝缕缕,像试探的手指;随即,火舌拥抱了所有献祭,浓烟便轰然升腾,化作一根青灰色的、巨大的柱子,笔直地通向湛蓝得令人心悸的天穹。那是一种清冽、辛呛而又洁净无比的气味,它不像人间的讯息,更像一封用整个山脉与森林写就的、献给天空的密信。人们相信,这袅袅的桑烟能上达天听,诸神与护法便能循着这独一无二的香气,降临这片土地。于是,信仰在这里,成了一种弥漫的、笼罩性的嗅觉体验,它将凡俗的空气洗刷得神圣而通透。
最极致的具象,是那具不断叩拜的肉身。
站立,合十,举手,触额、口、心,然后,整个身躯毫不犹豫地向前扑倒。手臂在身体完全伏地前划出最后的延伸,指尖的木板在粗砺的地面上擦出“唰”的轻响,随即,额头轻叩地面。这声音的循环,比任何钟声与诵经都更撼人心魄。信仰,在这里彻底抛弃了言辞与思辨,它被简化、锤炼成这一套毫无冗余的动作,由这具血肉之躯,日复一日地镌刻在无垠的大地上。他不是在走向圣地,他是在用身体,将凡尘与圣地一寸寸地焊接在一起。
于是,酥油灯是内敛的静观,煨桑是升腾的宣告,而朝拜,则是将整个生命化作一枚沉重的印章,在这颗星球表面,一次次地,盖下“信仰”二字。